姚政：快男10年后，我决定用上班去“霉运”
作者丨陶梦琪
编辑丨贾嘉
排版丨vv
在《老板不知道的我·老友季》中，姚政讲述自己脚筋被砸断因没有社保交不起医药费
2012年，姚政做完自己的首张专辑后，给同住一个小区的陆虎打了两次电话。
第一次，他语气兴奋，邀请陆虎来家吃饺子庆祝；第二次，他语气冷静，告诉陆虎“我的脚指头好像断了”。
一分钟后，陆虎狂跑到姚政家，姚政笑着问他，咱附近哪个医院相对便宜点？
陆虎抱着姚政去医院，诊断结果是，三根脚筋被砸断。情况严重需要手术，费用近2万，但两人谁也拿不出。医生问，有没有医保卡？姚政懵了：“什么是医保卡？”
这段十几年前有些狼狈无助的经历，姚政在《老板不知道的我·老友季》中讲了出来。#姚政脚筋断了才想起来办社保#也一度冲上热搜第一。
陆虎是那期节目的观察员，他说当时自己在手术室外崩溃大哭，交钱那一刻的无能为力是他心上的一道疤，疼了很多年，而这件事也直接决定了他俩后来的职业走向。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作为2007年顶流节目《快乐男声》的全国13强，出道5年后，两个人加在一起竟然连2万块都没有。
这些年，0713的每一位快男都经历了名利的迅速到来和抽离，正如知名乐评人@耳帝 所说，他们是各自发展最悬殊，人生机遇最复杂的一届。姚政是当年全国总决赛第11名，在那个全民热衷偶像和情歌的夏天，大三，21岁的他唱张楚，唱何勇，单薄的身体挂着一把吉他，
比着摇滚的手势满场跑，“大家想我了没有？想我就high起来！”而high这个词，在当年甚至还没流行。
因为他的原创歌曲《等有饼吃咱再说吧》，他的粉丝自称“油饼”。油饼说，陈楚生是男声冠军，姚政才是快乐冠军。他帮唱苏醒，疯狂抢拍，眼神里确实有几分清澈的愚蠢。直到再就业男团《快乐再出发》爆火后，这个梗也一直过不去。
但如今的姚政，不光是歌手，还是网易云音乐喜雨工作室负责人，俗称音乐总监姚老板。他打造的爆款歌曲《予你》《囍》《晚安》《往后余生》等，我不信你一首没听过。
等等！从快男到音乐总监，从2007年到2023年，这中间姚政在干嘛，为什么被唱片公司“洗脑”三个月写200首歌？为什么突然开始送外卖还遇到何老师？又为什么突然把银行卡密码给陆虎怕自己挂了？
0713中，不少人的故事我们早已耳熟能详，但姚政从快男毕业后的这10年却鲜少有人提起。实际上，那些年他过得并不快乐甚至“倒霉”透了。
#1 不变现的流量是诅咒
湖南卫视化妆总监罗洪涛，1983年入职，目送一批批选秀歌手灰溜溜地来，腾云驾雾地走。
姚政，快男海选，谁看了不迷糊
是啊，2007年以前，姚政只是山东菏泽学院中文系的大三学生，暑假结束后，他成了明星。赛后，13强去北京拍MV，导演是陆川，这是姚政第一次坐飞机，参加快男前，他甚至从未出过山东。飞机发餐，他偷数口袋里的零钱，渴了也不敢要水，“这一杯得30多吧。”
T1航站楼来了上千人接机，13人走不出去，机场也没有这种经验，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只能让选手一个一个出，出一个，走一家粉丝，以此疏解人流。
姚政回老家某商场演出，主办方让他到每家店面都走一圈，人挤人中，他听到自己每走到一处身后就传来柜台碎裂、模特倒地的声音。
这就是流量。但，这是不能变现的流量。姚政把它称为“诅咒”。
“诅咒”从出专辑开始。他想一个歌手，如果连自己的专辑都没有太丢人。可天娱选中的人不是他。吉杰和陆虎都曾说过，因为机会宝贵，资源参差，公司乌泱泱的艺人，有的是找龙丹妮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有女艺人的妈妈要死要活，没用。
姚政无奈但也理解。“我们就像商品，有活动了，公司肯定推能卖更贵的那个，这样才有利润空间。会难受，也茫然，家里没有人做过这行，北京也举目无亲，天天待在家里也不知道干嘛，只能每天创作给自己“洗脑”一定可以，然后等着每年跨年晚会上去唱10秒，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挂在家里，公司也没人知道。”
解约后，姚政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一张专辑《姚老板这两年的那点事儿》。专辑共收录15首歌曲，其中词曲、录音、包装设计，他全部亲力亲为，因为抠细节太狠，还把帮忙做后期的陆虎整到崩溃。
姚政以为接下来找个唱片公司发行不是难事，毕竟，索尼、华纳都曾说想签他。他完全没意识到，传统唱片行业正在遭受互联网的大幅冲击，英国著名乐队Radio head甚至宣布拒绝实体唱片公司，转而通过官方网站独立发售新专辑。有数据显示，2005年至2011年，中国实体唱片收入从7.64亿元下降至1.13亿元。单曲线上发行成为新模式，音乐行业变天了。
后知后觉的姚政还在满心憧憬专辑有所回报。当时他住在亚运村附近，为了省钱，每天骑自行车10公里到后海磨后期。路上，大货车蹭着他过，也是这个时候，他把自己的全部家当——一张余额2万多元的银行卡密码告诉了陆虎。“要是我这张发不了，让他帮我把碟压了，万一我挂了，这张绝版了，销量没准不错。”
在北京西单最大的唱片店FAB，他还曾特意把自己的专辑摆到Lady Gaga旁边。老板都被逗乐了：“你摆再好也没用，下周这儿就倒闭了。”姚政记得很清楚，2011年11月11号，世纪光棍节，他的专辑是那家店最后一张上架又最快下架的。“不过时间真是一个有趣的东西，这张专辑应歌迷要求，今年再版了，卖得特别好，我感觉以前付出的努力正在慢慢迎来收获。”
2012年，除了被砸断的三根脚筋，姚政感觉自己的脑筋也在经历急转弯。他签了一家新公司，老板听了他的歌觉得不错，就是风格太杂要统一。“那这张就不宣传了，下张你好好写。”然后举了周杰伦的例子：“我们准备砸大钱投你，但你得先写200首歌，我们挑10首给你发。”
姚政信了，回家后他在纸上写下：姚政2012新专辑，这张纸他保留至今。写歌写了快半年，公司同事突然打电话告诉他：“老板跑了，公司倒了，就剩仓库里你之前卖不完的专辑了，你还要不要？”
姚政带着朋友回公司，确实，除了1000多张他的专辑，公司干净得都不需要保洁。就这样，“姚政2012新专辑”以公司倒闭告终。
“就觉得为什么这么难，做什么都能赶上不好意思，没了。”
姚政近期发布的新歌《走慢一点》就是10年前这张专辑中的，猜猜是哪一首？他对音乐抱有的最后一次期待是《中国好声音》第二季。第一季时，有人找他，他脚筋还没好，推荐了朋友去，结果大家名利双收。第二季，姚政想再拼一次试试，最差也能赚点钱吧，结果止步张惠妹战队第14名。
我翻看了《中国好声音》姚政PK赛的视频，在导师喊出另一个选手晋级时，在主持人高高举起对手的话筒时，姚政重重的低下头。台下，他的父母、好友失落得几乎流泪。离开节目前，姚政像被抽掉气的皮球，说感觉自己刚要起飞就掉了下来。
起初，因为和《中国好声音》的公司签了合约，他每个月还能收到一笔生活费，但这笔钱只发了一年。更要命的是，参加好声音前，姚政的演出报价还算可观，参赛后，因一些节目里人气高的素人选手竞价，导致他的演出费用下跌到原本的十分之一。
“2013年还限娱，我更难接活儿了。以前主要演出来源是路演和酒吧，后来都变成类似“中国好声音中国好摩托”、“中国好声音中国好家具”了。我最后那次演出叫“中国好声音中国好挖掘机”，老板说谁能站在挖掘机斗子里上场加2万块钱，我说我来！心想下一首歌的编曲费这不就来了。”
重击还有最后一记。当时的女友带姚政见她父母，饭后车上，女友父母问：姚儿，好声音也参加完了，今年还什么打算啊？
“连一下蓝牙。”姚政突然说。
紧接着，车里环绕着他做的两首歌——《百子湾路》《城市冰人》。那一刻，沉默真的震耳欲聋。
“你不觉得有点尴尬吗？”我问。
“这有啥，音乐是我的希望对吧。我就相信上帝总有一天会让它带我走向光芒。”
上帝或许有点delay（姚式发音：徳累），女友先提出了分手。
那一年，姚政28岁，他决定再也不承受跟音乐这种付出没有回报的关系了。
#2 得从梦里走出来，落地生活
07快男决赛结束后，当时湖南广电的掌舵人魏文彬意外预言了这些“男生”之后的必经之路。他说，我希望你们终生心理健康，因为这个夏天来得有点猛，有点突然，产生带来了一系列过去未曾经历的变化，将来你们道路顺或不顺，火了或者继续蛰伏，只要心中有爱，就不会感到寂寞。
姚政似乎早早看透了这一点。赛后没多久他就想如果不把选秀带来的泡沫戳破，未来可能会变得“凄惨”——一直没从梦里走出来，觉得自己是艺人、明星，不应该打工，不能上班，那样来钱太辛苦。总之，没办法落地生活。
“但也不能全怪我们。那几年每年都有好几个选秀，每年都有公司签一批人，在百子湾随便楼下喊喊，能有20多个歌手下来，全是选秀节目里能叫上名字的。那这些人现在去哪儿了？实际好多人转不过来这个弯儿。而且娱乐圈有些祝福很真空。比如，拍个戏，发个专辑就祝你票房大卖、专辑大卖、一夜成名……现实生活里，咱们上班，同事过生日，你会祝他马上成VP，成CEO吗？这祝福就有点不太正常。”
2015年，姚政到成都学餐饮，回北京后找了家没人气的美式餐酒吧，他跟老板商量借用人家的后厨做棒棒鸡和小海鲜，不交房租，但保证把店里的生意带起来。就这样，他的餐饮品牌“鸡霸霸”出现了。不看好的声音很多，但姚政不在乎。
做“鸡霸霸”那段时间，他说自己从一个飘在空中的人开始接地气。早上6点他去大洋路批发市场进鸡，看见那些商户一大早为生活奔波，他们的孩子就坐在旁边搭个小桌子学习。这些让姚政感触很深。“他们的脸上常挂着笑容，他们没有我们那么高的欲望值，就是用汗水去浇灌生活。”
姚政有辆电瓶车，那是他用来挂鸡和兔子的。有段时间，他还要去南站接海鲜的货。一箱青岛海鲜，全卖了能净赚1000块，赶上下冰雹，或者电瓶没电，他就推着往回走。
“我当时就在想《当幸福来敲门》，男主着急面试，把自己的机器托付给一个嬉皮女孩，结果被顺走……我的海鲜就是那个箱子，卖了也挣不了多少钱，是冒傻气，但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希望。”
“鸡霸霸”提供送餐服务，跑腿小哥就是姚政。去送外卖时，他被保安拦过，呵斥他“站到一边儿等着去”；也送过高档小区，一开门客厅大得可以跳自由体操。当然，还有偶遇何老师那次。
“我们当时单价才38元，那个订单点了1000多块，我说作为企业形象，我得亲自送。目的地是一家餐厅，我送进去一看有何老师，挺尴尬的，放那儿就想赶紧走。没想到何老师追出来，主动加我微信，他说，老姚你挺厉害的，你这品牌我知道。”
这段偶遇，姚政在《快乐再出发》里讲过，何炅给他的这段温暖让一众快男兄弟感慨万千。
只有一次，姚政挺难受。餐厅经营虽处于微利阶段，但什么事就怕比。王栎鑫到北京录节目时，曾让姚政帮忙站台，5分钟，临走时给了他一个1万元的红包。“真难受了，难受一晚上。”
2015年冬，北京雾霾严重，加上“饿了吗”等专业外卖平台的冲击，父亲又不停催他回家结婚，姚政最终决定关店，离开北京。
临走前，他找到陆虎：“兄弟我回去了，不是我不努力，你都看到了对吧，我觉得我爸妈年纪也不小了，我在外面他们很伤心，而且我没有办法让所有人一直这样照顾我、帮我，承受不了这一份大家给我的爱，我觉得我应该回家思考一下，我上几天班看看是不是我就是属于那里。”
#3 大男当婚，婚没结成活儿来了
回到老家，姚政发现身边的朋友都已结婚生子，约个饭都难碰时间。他在《我想跟20岁的自己聊一聊》中写“旁观幸福，一件可耻的事情”。
直播是他的新选择。每晚8点播到凌晨2点，榜一大哥“鹏程一梦”的名字他至今记得。这个一上来就刷20个游轮的哥有时刷完就走，偶尔会点一首汪峰的《存在》。
白天睡觉，晚上直播的日子让姚政再次陷入迷茫。他想北京了。虽然那里残酷，不适合享受生活，但它允许各种梦想的存在。
机缘巧合下，姚政认识了北京一编导，他正在为乐视影业招短视频创意策划。对方问他对年薪有什么要求。姚政不知道年薪是什么概念，只记得电视剧《大男当婚》里，徐峥饰演的角色在面对女友妈妈的询问时，说自己年薪20万。他想，这应该就是一个体面的数字。报上去之后，编导反问，你确定20万就够吗？
姚政心想，第一份工作工资一般也没多高吧？
最终对方帮他争取到了合适的薪资。有了新工作，姚政重新“杀”回北京。30岁，他开始上这辈子第一个班。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乐视破产了。姚政入职第一天，乐视大楼楼下全是要账的。
上班对他来说是崭新的，也是什么都得现学的。一起入职的2个人都是专业编剧出身，只有他是“野路子”。按照“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套路，他做的短视频很受甲方欣赏。第一次收到工资，拿到社保卡的时候，他激动地向陆虎炫耀，然后每天继续骑着当年送餐的电驴沉入早晚高峰的队伍。“那种归于平凡的感觉太强烈了，但又觉得生活总归要落于平凡吧。”
因为这份工作，姚政认识了更多职场“打工人”。
拿到网易面试机会的时候，他原本以为没戏，就是走个形式，但仍认真把自己对云音乐的设想，发展框架说给CEO听。专业+真诚，姚政成功入职网易，这一干就是6年。
他的主要工作内容是负责原创音乐内容产出，挖掘有才华的音乐人，帮助他们打造爆款歌曲。
“为什么现在遇到有才华、人品好的孩子我特别愿意帮，因为我们那会儿真的没人帮，我知道那种感觉。”
去年，随着再就业男团的翻红，07届快男考古视频不断出圈，姚政再次走入大众视野。他攒年假参加《快乐再出发》被调侃《姚政和他7个不用打卡上班的兄弟》。节目里，其他人熬到凌晨2点还活力满满，只有习惯上下班作息的姚政困得睁不开眼，几乎在半睡半醒间哼出了《躺着的人生》。
躺着的人生，躺着的生命，只剩我自己请了年假也不能平静好累 好累 好累就几句歌词一出，惹得其他兄弟爆笑，他们笑打工人姚总监的真实与“狼狈”，也为这种新鲜感叫好喝彩。
节目后，姚政和苏醒、陆虎重新录制了当年三人在快男上合唱的《小镇姑娘》（没错，就是姚政抢拍名曲），连线直播时，陆虎和苏醒一个在家啃鸡头，一个在去录节目的路上。只有姚政在周一晚上7点仍在公司等待8点半的周会。
网易为了防止开会声音过大影响其他人办公，在每间会议室装了一个警报器测试分贝，超标的声音会被提醒。于是这场直播就在陆虎和苏醒的大声大笑和姚政的夹声夹气里被百万人围观。
姚政在直播里“吐槽”，上节目“火”了后，去公司食堂吃饭都费劲。邻座的同事刚开始还很“婉约”，只偷偷斜拍，后来变成了怼脸直拍：“你笑一个，你不是快乐冠军吗？”
还有同事在公司内部办公app里给姚政发信息：哈哈哈，你还真在啊，我最喜欢陆虎，帮我传达一下！
也有人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他，然后不说话。又或者是发一条消息再撤回，等着姚政主动问。每天早上起来，他的办公app总有三四十条信息，吓得以为是有啥临时突发的工作。
这种突然被重新关注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前两天，姚政说自己没睡着觉，把近10年干得事都翻了一遍，总结自己的人生密度太高了。
在节目《老板不知道的我·老友季》里，他不断劝说好友王磊重新回来上班，说了很多“打工”的好话。
我问他，这是心里话吗？
他是这样说的：“在大厂上班肯定也有一堆想吐槽的，但就跟我们原来上节目一样，这个台子是人家搭的，你站在上面就要接受这个规则。不用一直抱怨，不喜欢不接受可以走，也别强忍，人得学会接受，但忍不是接受，接受是自洽。职场给了我承认感，不光是钱，也有价值。说实话，比起当艺人，我更想在职场当一个“优质偶像”，让大家都能看到梦想的样子。至于以后，就让子弹再飞一会，答案就快要浮出水面了。”